第65章(1 / 1)
(' 拆开一包药封,八珍汤慢慢熬上。等月儿深夜回来了,正好喝药。 又拾起针线,在给月儿新缝的那件冬衣上,多绣了两朵并蒂莲花。 就这么,慢慢等着。 等过日落,又等日出。 等促织声至嘶哑,等烛泪流到干枯。 等朔风换却西风,凋尽了楼前碧树。 等来了,朱家那一纸聘书。 怜月出嫁那天,是那一年的初雪。 倘若以雪计年,已是她们共度的第七个年头了。 辞雪亲手为她盘的云髻,簪的凤冠,佩着明月珰,抚平了嫁衣上的每一丝褶皱。 “去到那边,要好好吃饭。别趁我不在了,偷吃那寒凉东西,回头又亏了气血。 “前儿我问医馆要的八珍益母丸,放你箱奁里了,每天记得吃一丸,强似你天天熬药罐子。 “今年冷,穿厚点也热不死你。别贪着玩雪,怕你冻裂了生疮,回头又喊疼……” 菱花镜前,辞雪絮絮叨叨说个不停,生怕落下哪一句,怜月就活不成了似的。 而怜月一声不应,只顾低垂脑袋,手里托着大红的盖头。 辞雪看她爱答不理的,无奈叹了口气。看到桌上成对儿的折扇,遂选了一支,递到怜月手中。 “你若想我了,就看看这扇子,就当见着人了。” 说着,嗓音有点泛酸。 怜月眸光一动。 打开折扇,扇上绘着山水鸾凤,左上角一行娟秀的墨字—— “一日不见兮,思之如狂。” 《凤求凰》。 琥珀色的瞳仁颤了颤,不自禁慢启樱唇,低吟浅唱起来: “数不尽,燕燕楼边枝连叶;看惯了,业城河畔鸳鸯偕……” 是她第一回 登台时,改得面目全非的文君词。 辞雪心口一荡,恍然又回到相如与文君的戏台子上,回到了她们相濡以沫的七年岁月。 “我不问朱弦几时断,明镜又何缺。 “但求那皎皎云间月…… “长伴着,皑皑山上雪。” 一曲将尽,掩不住些微的哽咽。 辞雪沉浸其中,一时失了神,跟着怜月的余音,续唱了下去: “凤兮凤兮归故乡,遨游四海求其凰。 “时未遇兮无所将,何悟今兮升斯堂。 “有艳淑女在闺房,室迩人遐毒我肠……” 百转千回,直透心扉。 浑忘了今夕何夕。 再看向菱花镜时,怜月已是抬起了头,眼里涌上咄咄逼人的晶莹。 “阿辞。” 她目光坚定。 “说。” 她心绪不宁。 “咱们唱的这戏,到底……是真是假?” 怜月轻咬牙关,一字一顿。 阿辞呀。 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了。 你唱了那么久的《凤求凰》,到底有几分真情,几分假意。 这七年来,你待我千般万般、无微不至的好。 到底是情之所及。 还是不过,逢场作戏。 怜月抓紧了盖头。 一旦阿辞给出那个答案,她就立刻撕了红纱,毁了这荒唐的婚约。 在少女大胆又灼烈的目光里,辞雪不由慌了神。 直到这一刻,她才隐约看懂了,为什么月儿当初宁死也不嫁朱公子。 原来……原来…… 月儿哎。 从前我只道,你唱的一出好戏。 却不知你唱的…… 从来都不是戏啊。 那……那我呢? 我唱的,到底是真是假? 我对你,到底…… 到底又是什么呢? “当——” 正自心乱如麻,院门外炸出一声锣响。 ……是迎亲的队伍。 铜锣贯耳,如一口冰冷的快刀,斩断了万千思绪。 辞雪吞下犹豫,不再叩问自己,是假是真。 男婚女嫁,天经地义。 这世间,哪有女子同女子相爱的道理。 回看少女孤注一掷的脸色,辞雪的目光几度闪烁,逃得十分狼狈。 “自然……是真的。” 她撒了一个从来都嗤之以鼻的谎。 “等你嫁了朱郎,也和这戏里一样,美满喜乐。” 怜月无声一笑。 琥珀里,是无可挽回的天塌地陷。 她托起红巾,盖在头上,掩住了妆色美艳,却惨如死灰的面容。 仿佛给埋葬岁月的孤坟,覆上了最后一抔黄土。 她款款起身,掀帘出门。 迎着迷蒙的初雪,消失在沸反盈天的锣鼓声中。 七年前,她从雪中来。 ', ' ')(' 七年后,她往雪中去。 好像带走了一切,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带走。 辞雪本想送她上轿去。 可不知是那雪光太刺眼,还是红妆太夺目。 她愣在门后,迟迟迈不开步伐,只听着锣鼓声一点点消逝在远方。 辞雪怎么也想不通。 明明是月儿大喜的日子,为什么自己的泪水无论如何也止不住。 那天的雪,下得很慢很慢。 有一个人,哭了很久很久。 后来的日子,碎成一片片灰暗的梦魇,她与她都记不甚清了。 辞雪只记得,她写下一纸又一纸红笺,夹在八珍益母丸的药封里,托求朱家的阍人捎给月儿。 ', ' '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