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段立轩掏出手机,凌晨三点。巴黎比溪原晚七个小时,现在是晚上八点。陈乐乐大概已经回到家,一边吃饭一边学习。如果不出意外,三个小时后会打电话过来,发一通早安嗲。 他找了块顺眼的大石头,盘腿枯坐着。等天亮,也等陈乐乐的电话。抠着雨鞋上被铲破的一道口,满心转转着该怎么开口。裤子被晨霜浸得湿漉漉的,两个屁股蛋子拔凉。 五点五十,手机准点响起视频邀请。 陈熙南已经钻进被窝,嗓音温柔又疲倦:“嗯?怎么在外面?” “出来买个油条。” “去河沿边买油条?” “…先跑个步,跑完去买。” 陈熙南眯着眼睛打量他会儿,斩钉截铁地道:“你熬夜了。” 段立轩挠着小胡茬,心虚地笑笑:“岁数大了哈。稍微熬一宿都能看出来。” 陈熙南摸了摸屏幕里的小窄脸,心疼地问:“出事了?” “正打算跟你说。”段立轩深吸一口气,故作轻松地道,“爸这两天来点病,住院了。” 也许是他的演技超常发挥,也可能是陈熙南早有准备。他面上并无惊讶,淡然地问道:“什么病啊?” “…还没查出来。就说彩超有点阴影。” “哪个部位有阴影?住院单写的什么啊?” 段立轩真想给自己个大嘴巴子。他本打算着,坏消息别一下子说完。一点点地,给陈乐乐些缓冲时间。可他忘了陈乐乐本职是干啥的了,还搁这四两人讲半斤话。 心里使劲一发狠,终于说了实话:“胰头长了个瘤。” 一阵沉默。 段立轩走上河岸,蹭着靴底的湿泥。道边爬了两米高的蔷薇,艳得发毒。明黄亮粉的,是泼悍的胭脂。偶尔一点正红,是烙眼的炭火。 而电话那头,是死一样的沉寂。 就在段立轩怀疑是不是掉线了,陈熙南才终于开口:“能不能手术?” “大夫那边说是先联合化疗,降降级,争取个开刀机会。叫啥普洱手术啊,难度大,能做的大夫没几个。我已经开始找人儿了,这两天给你个准信儿。” 段立轩狠揪掉一朵蔫花,任由带勾的小刺扎进指肚。盯着食指上渗出的血珠,缓解着心头细密的罪恶感。 这话就得他说,这坏人就得他做。老两口瞒着,那是父母疼爱子女。可他要也跟着瞒,以后陈乐乐该恨他了。 “老两口的意思呢,是不想耽误你,希望你能把学上利索。你去法国培训,不是个人的机会。半路撂挑子回来,跟老师同事啥的,不好交代。” “我的意思呢,你选个不后悔的。不乐意培训就回来,我看谁敢因为这个BB你一句。要想培训完,就立正儿的,别天天胡思乱想。家这头有我看着,你啥心也不用操。” 陈熙南仍旧沉默着,但他的脸消失了。摄像头里只剩半个肩膀,还有雪白的墙。那盏马玲花的古董灯,摇晃得像一簇鬼火。 段立轩想再安慰两句,又怕自己显得聒噪。 “早点休息吧。有事儿打电话,我先挂了。” “别挂!”陈熙南的脸仍没入镜,但他的声音抖得不行,“别挂…二哥…别留我自己…我有点害怕…” 段立轩的心狠狠一揪,眼泪差点没掉出来。 “不怕,啊,二哥在呢。” 没说上两句话,手机嘟的一声响,电格子红了。视频通话本就废电,段立轩又废手机。用了不到一年,电池堪比南孚散能环,六截不抵一截强。打个游戏看个视频,那比计程车打表跳得还快。 “乐啊,先切语音,等会儿再视频。” 陈熙南仍没说话,但乖乖地关掉摄像头。段立轩穿着一双黑胶靴,呱唧呱唧地一路狂奔。 沿着马路跑到大桥下,他的老欧陆正停在两个大桥墩子当间。前天下了一场暴雨,地上一片片的浅水洼和烂泥巴。泥汤混着小沙子,一股股地往靴子破口里渗。也顾不上伤口被泡地沙疼,撅在驾驶门外到处翻找。 “二哥,你还在吗。”陈熙南问。 “就他妈剩2%了,快不在了。草,我充电宝呢?长腿跑了?” “你充电宝落我这儿了。我明儿个拿给你。” “哦,行,那你明儿个…明儿个???” “胰腺癌很容易误诊。我想可能是胰腺炎,或者胆管扩张。总之还是亲自回去看看吧。如果真不好,惠普尔手术应教授就能做。” 段立轩刚想说他挂的三院专家号,不比应老登次。但话到嘴边又反应过来,硬生生咽回去。想来要是陈乐乐自己不接受,哪怕是天王老子下的诊断,他也不会相信。 “二哥能来接我吗?”陈熙南又道,“我只要你,不要别人。” “我去接你,谁也不带。” “来的时候,把爸的病例捎上吧。我想回家的路上看。” “我给你捎上。” “二哥,我想了下,如果…” 陈熙南的声音戛然而止,像高潮前的休止符。让人心里一悬,预感后面有狂狼滔天。 段立轩徒劳地摁了两下开机键,把手机狠扔上副驾。轰起油门,咬着腮帮子往家开。 沿途的蔷薇,在春日的狂风里颤摇。像一面面涨红的脸,顺着坡子一路尖叫。陈熙南的专位上,撂着没电的手机。滚烫漆黑,如同一方小小的墓碑。 第88章 风雨同舟-88 陈熙南仅用一天,就处理干净了巴黎所有事务。在接到通知后的第三十六个小时,他出现在东城机场的廊桥。 不记得是怎么回来的,整个人云里雾里。浑身像是被水泡透,沉得寸步难行。脚下的大理石不再坚实,而是像一片冰冷的泥潭。他看着那些匆忙的人,拎着行李箱疾走而过。一个个地掠过自己,带起炫耀般的风。 人们炫耀自己有事可忙活,有人要应酬,有地方得到场──人们炫耀自己被在乎。 曾经,陈熙南也有可以炫耀的归宿。但如今,他的归宿已然变得残缺。 可这正是幸福的代价。佛说八苦,其一就是爱别离。以爱为条件的别离。 如果他的父亲是个混蛋,他又怎会如此忧伤?正因为他有世上最好的父亲,他便该承受这些。 孤魂野鬼似的飘出去,一眼就看见了段立轩。 站在外汇柜台前面,穿了件青花瓷的盘扣衫。戴着圆片的茶晶墨镜,气宇轩昂地背着手。 只一个照面,他那颗彷徨无依的心,又生出了点面对现实的勇气。 刚要抬手招呼,段立轩气势汹汹地大步上前。一把抢过行李箱,照着他胳膊一个逼兜:“你他妈爬出来的?!我等你一个来点儿,天都要黑了!” 陈熙南为自己蹲了15分钟厕所、看了10分钟景色、系了3分钟鞋带、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