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触着墙,不几天就枯了,后来连痕迹也没有了。触着墙的,就变成灰色的脚。” 她停下脚步,拨开叶片。嗓子粗粗的,像是背给他,也像是背给自己:“不要瞧不起那些灰色的脚,扒在墙上相当牢固。你拿一根手指去扯,是扯不下来的。” 段立轩没听懂,但隐约感到她要传达什么。挠挠小胡茬,不好意思地笑笑:“妹有,妹瞧不起谁。” “小轩,来。”许廷秀拉过他的手。掰起他的一根手指,去试着扯爬山虎的脚。 “还别说,这小玩意儿瞅着细,正经扒挺牢啊。” “这就是脚踏实地的力量。” 她眼里浮出眼泪,但没有让它落下。唇边的法令纹像两条铁丝,紧紧箍出微笑,不肯松懈下来一分。 “乐乐的心智还不够成熟,也许理解不了。但小轩你,我想一定懂得这个道理。生活绝不是要一味地逃避痛苦。我们还有些日子做家人,而这些日子是全新的,不该被提前上色。你说是不是?” 两人彼此注视着眼睛。 年过六旬的人,眼皮上满是细细的皱纹。但她的灵魂没有老,还是当年那个仰着脸走道,嘁里喀嚓的「小秀儿」。 段立轩的心,忽然就落了地。原来那不是逃避造成的幻象,而是选择带来的力量。 无论处于什么年纪,无论在如何绝望的境地里。人都至少可以给自己两个选择──是选择等死。还是选择活下去,直到死。 “是。我明白这个理儿。”段立轩握住她的手,略用力地振着,“爸的病,咱该咋治咋治。是花钱,是找人儿,妈你不用操心。咱一家四口的日子,也该咋过还咋过。我跟爸乐呵呵地处,半点儿都不会变。” 作者有话说: 京片子 挨呲瞪:挨训 歇菜:完蛋。 哈喇:油腐败变质 挎:舀 杂么杂么:品尝 大碴子 不着调:不正经的话。胡说八道。 第87章 风雨同舟-87 诊断结果出来的第二天,段立轩办了三件事。 第一件,把许廷秀从招待所接到自己家。 第二件,托人打听胰腺癌最权威的专家。 第三件,去花鸟市场买了一株西府海棠的小树苗。 他把陈巨巨从冰柜捞出来,装到后备箱。在河岸公园寻摸了个地方,拿小工兵铲刨土。 他选的地方有点偏,既没有路,也没有灯。紧靠着河沿边,只有一蓬蓬的灌木从。 凌晨一点,黑得都看不见脚面。不小心给了自己一铲子,扒着坑边嘶嘶半天。 袜子黏糊糊的,应当是出了血。但他没脱鞋查看,更不敢开手电。 此情此景,虽不比黛玉葬花,但好歹也是铁汉埋蛇。若是被路过的人误会,报警说他黑道藏尸,那就得不偿失了。 足足挖了两个小时,坑沿终于没到大腿根。拄着跳上去,拖过了泡沫箱。打开盖,一条邦硬的大花蛇。散在冰块里,眼窝里都是冰碴子。 蛇没有眼睑,只有一层固定的透明薄膜。所以它的眼睛永远是睁着的,哪怕是睡觉和死亡。 它冻得有些日子,眼睑膜已经白化,像两颗剥了衣子的花生米。那种纯粹的死态,让人感到恐惧和恶心。 段立轩蹲在泡沫箱边,没来由地一阵心揪。毫无疑问,蛇没有感情。但人有感情。人有非常复杂的感情,会对一切死亡与不幸心生怜悯。 “大巨啊,”他拍拍蛇头,又扣掉它眼睛上的冰碴子,“你陪了陈乐乐十六年。长得磕碜点,但是不咬人不拉稀,是条好蛇。本来呢,该是你主人给你埋。但现在事儿太多,我怕他一瞅着你这样儿…哎,有句诗咋说来着?问君能有几多愁,恰似没穿秋裤遇寒流,阴天下雨尿炕头,痔疮药兑辣椒油。总之糟心的事儿,还是能少一个就少一个吧。” “这河沿是个风水宝地,你搁这儿睡,魂气归天,形魄归地。我给你种棵西府海棠,花中神仙。下辈子要投生成人,你就是个大才女。要还是蛇,你也能成白素贞。” 说罢摁着蛇头,嘀咕了几句大悲咒。囫囵倒进坑,挥着铲子填土。填了一掌厚,栽进海棠树。 一人来高的树苗,开着细密的粉花。浇了两大瓶子河水踩实,拿铁丝在树上绕了两圈做标识。 不知不觉中,四周不再是漆黑一片,而是带了点朦胧的乳白天光。 段立轩埋葬过无数横死的小动物,也亲手埋葬了自己的老叔和父亲。他老叔有人缘儿,死得风光。但他爹没人管,葬礼简陋得不行。记得那天下了雨,来了零星几个人。但都离得老远,在后边三三两两地聊天。 他走在最前头,抱着骨灰盒和遗像。打着灵幡,还撑着雨伞。 骨灰盒很轻,不抵半个西瓜沉。也很重,不敢单手捧,生怕打翻。 走到半路,遗像咔嚓一声挤碎在怀。他偏头问司仪大婶,有没有啥说道。大婶说没啥说道,就是东西拿太多了,孩儿你叫个人帮忙。 段立轩回头看了看,心头一阵阵地悲凉。没叫人,而是抬手松了伞。 那天的记忆到此为止,后边一片模糊。而最后一个清楚的念头,竟然也无关悲伤:这雨也没多大,干啥就偏得打个伞?白白弄碎了遗像。 段立轩想着,这世上大概只有两种人,可称得上幸运。 一种是终生有人可依,一辈子都在过童年。用李宗盛的歌词概括,大概就是‘也许我们从未成熟。还没能晓得,就快要老了’。 另一种是早早经历痛苦,懂得如何为自己遮风挡雨。放弃期待和依靠,自然也就‘望着大河弯弯,终于敢放胆。嘻皮笑脸面对,人生的难。’ 而其余多数人的不幸,则是高潮部分的那句:‘越过山丘,才发现无人等候。喋喋不休,再也换不回温柔。’ 多希望痛苦要么永远不来,要么一开始就来。可偏偏总是跟在幸福后面来,苦得人哇哇叫唤。 陈正祺的胰腺癌属于局部晚期,没有客观有效的治疗方案。医生安慰说采取联合化疗,瘤子可能小一小。等到临界点,或许能争取到一个手术机会。 许廷秀问,不手术能活多久。医生说,三个月到半年。 许廷秀又问,手术呢?医生思忖片刻,说,可能延长至十个月到一年。 事实就是这么残酷。对将死之人,两三个月都叫机会。别说两三个月,哪怕是两三天、两三个小时… 生命为何短暂?因为快乐短暂。苦痛与无聊是生命的常态,可人们选择将其遗忘。到最后仅剩的那点快乐,便是全部的人生。行将就木之际,翻来翻去地不可置信—— 啥啊,短得像一个响儿。都不是屁响,屁还是比较长的。而是子弹打在尘土上的响,‘噗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