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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眼望着她,最终还是说了句:“若是你进去陪着,公子会好受一些。” 阮窈将信将疑地起身,放轻步子推开门。 房内已经被人拾整过,她没有瞧见血,可空气里还弥漫着腥味。 出乎她的意料,裴璋并未昏睡着,反倒仍倚坐在榻上。 他面色白的近乎透明,几缕墨发湿漉漉地黏着脸,嘴唇毫无血色。 走得近了,阮窈才看到他额上细细密密的汗珠。他眉目间沉着一股浓重的阴郁,像是夜里被雷雨所打湿的松竹,只显出沉甸甸的冷厉来。 “公子……”她小声唤他,顿了顿,又问了句:“痛不痛?” 这一次,裴璋也没有再像往常那般说无碍。 只是在阮窈出声之后,他眸光微微动了动,眉间的郁色也就此化去两分。 他没有出声,但阮窈能读懂他的神情。 她在榻旁坐下,刚过一会儿,就有侍者端了碗黑浓浓的汤药进来。 阮窈想要接过药喂他喝,裴璋却轻轻摇头,道:“不必。” 他嗓音嘶哑得厉害,再无往日半分清越。兴许手臂有些脱力了,他端起盛着药的碗时,手指颤了两下,可仍是没有半分犹豫,很快便咽下汤药。 瞧见他的发梢都黏在额上,阮窈下意识伸手,用帕子为他擦了两下,便听见裴璋低声道:“……梨汤。” 她怔愣了一下,一时没有反应过来。 喝下药后,裴璋眉间含着浓重的倦乏,可仍用那双幽黑的眸子望着她。 阮窈忽地想明白了,心里却陡然一颤。 那时他们尚在建康,同样是他卧病,自己为了讨好他,像个傻子一般,大晚上去伙房寻食材和打火石烹制热梨汤。 自己在那个夜里,希望他能够记住她。 时移事迁,这陈旧而愚蠢的心愿穿透重重时光,在此时此刻对她做出了回应。 可如今的她,分明早已不需要了…… * 裴璋卧床歇息三日过后,双腿勉强恢复了觉知。虽说还没能复原如初,可到底也能缓些走动了。 他所中的毒并非出自卫国,而是与胡人有关。然而搜寻至今,也不过是查出几丝头绪,药方仍旧不知所踪。 因着这样突如其来的变故,重云很快离开洛阳,亲自去边地寻访。 阮窈原以为,他从前连处理公文也喜爱让自己陪着,如今病得厉害,更该日日都让她过去才对。却不想裴璋这回病重,反倒并未再见她。 杜氏再来人的时候,阮窈看了一眼,显然不再是上回那名怯生生的小娘子。 外头正下着雨,这匠人戴了个兜帽,瞧不清楚面容,身形轮廓也显得有几分壮硕,可偏生一头黑发如云,更有几缕被雨水打湿,黏在外衣上。 阮窈只不过看了一眼,心跳就莫名变快,扑通扑通,不断地跳着。 她侧目看向身侧的侍女,柔声道:“这会儿在下雨,院子里潮得很,你去替我把海棠搬到屋子里吧……” 侍女应声下去了。 阮窈站在原地,手指紧紧攥住自己的裙边,然后试探着向前迈了一步。 就在此时,身前的匠人抬袖,将头上兜帽扯开了来,露出一张令她朝思暮想的面容。 “阿窈……” 第68章 她承载不了这些 阮窈眼睛陡然瞪大,视线也很快变得模糊一片。 她用力眨了下眼,知晓自己不该哭,可眼泪仍是忍不住。 伸臂扑进兄长怀里的时候,她手指紧紧抓住阮淮的衣襟,像是一旦眨眼,眼前人便会消失不见似的。 二人来不及叙旧,他取出衣物披在她身上,又把门牌塞给她,低声道:“阿窈,你伪装成花匠,离开裴府!” 阮窈捏着门牌,抬手一把抹去泪水:“那你呢?” 阮淮身量在男子中不算高,为了扮作女子,甚至梳了个环髻,还敷了粉。 眼望着阿兄这幅滑稽模样,她眼眶却止不住地发酸。 “我自有法子能离开。”他略顿了顿,语速也更快了:“莫要担心。” 她并不矫情,迅速换好布料粗糙的青灰长衫,又重梳了辫子,脸蛋也有意抹上些灰土,打眼一看,便成了个不起眼的匠人。 阮窈想了想,又把兜帽戴好,在墙下抱了盆花,有意没有从正门离开,而是想从侧门出去。 后院里守着个侍女,原本持着笤帚正在洒扫,陡然见到有人走出,不免多看了几眼。 阮窈生得身量娇小,宽大的匠人长衫穿在身上,似是让那侍女觉着有几分眼熟,皱了皱眉。 “等——”侍女出声想要喊住她。 然而话还没说完,阮淮已经绕至她身后,接着抬手击在她后颈,侍女很快就软绵绵倒地。 阮窈一颗心跳得飞快,咽了咽喉咙,不禁暗自庆幸裴璋这病来得正是时候。若非重云离开洛阳,他身边抽不开人,重风兴许还会守在自己这院子里。 “我在城楼暗处等阿兄……”她不敢耽搁,手指将冷硬的门牌捏得很紧。 阮淮也深深看了她一眼。 “务必小心。” * 离日落还有许久,可天色阴霾得厉害,乌云沉沉压下,空气中弥漫着草木潮湿的腥气。 平湖阁内烛火昏摇,因着二公子裴琛正在卧房内,旁的下人便退了下去,只守在外间。 裴琛如往常一般,亲手用篦子给父亲梳发。 裴筠尚未到天命之年,可因着久病,常年见不到日头,一头银发上像是结了层灰败的霜,前额和眼角布满皱纹。 梳完发后,有下人端上汤药,裴琛自然而然接过,试过温后,如往常一般用勺子喂给他。 可裴筠今日不知是怎么了,一直用那双凹陷的眼死死盯着他,嘴唇也不断颤着。 他眼珠瞪得很大,眼白里全是血丝,似乎竭力想要说什么,可最终只能发出意味不明的“嘶嘶”声。 裴琛被父亲的眼神莫名瞪得有几分发毛。 与此同时,暗室骤然被窗外刺眼的光芒所照亮,雷声滚滚而下,仿佛劈得天地都为之震颤。 病榻上的人也像是被这雷声所震,本该瘫软无力的手臂居然猛地挥打了一下。 他全无防备,端的瓷碗脱手而落,“啪嚓”一声摔成好几块,黑色汤药也滴溅在裴筠手上。 裴琛起身想要喊人来擦洗,可紧接着,他望见父亲的动作,蓦地怔愣住。 榻上病得形容枯槁之人,正艰难万分地抬指,在被褥上一笔一笔地写着什么。 他手指不断颤抖,每一次呼吸都沉重而急促,面色也愈发青紫可怖。 意识到父亲有话想要说,裴琛眉心紧拧,俯下身去,细细辨认被褥上歪歪斜斜的几个字。 一笔一划,皆是用手指蘸着汤药而写,像是一条条扭曲丑陋的长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