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想要再乘马车出城是不可能了。 苦战多日,城墙都被破坏了不少,要绕开最为关键的城楼,也唯有毗邻冰河的南门可冒险一试。 重云择出最为精良的马匹,深夜见机出城,一小支守卫随后掩护。 阮窈昏睡中也被马颠簸得不住皱眉,而后低吟几声,更往他怀里缩。 骏马疾驰,重云终是忍不住回头,极快看了眼渐渐远去的城池。 紧接着,他手指紧握缰绳,眼中浮起一抹若隐若现的水光。 阮窈再醒来时,已是三日后。 冷风吹在脸上,仍像是锈钝的刀子在割,可雪却停了。 马匹沿路奔离盛乐,途中换过一次马,他们已然快要抵达平城。 重云的面颊被冷风吹出冻伤,嘴唇上也全是干裂的皮。他没有要瞒着她的意思,寥寥几句便将前因告知。 阮窈愣愣听着,脑子里好似被人塞了一团乱麻,连口齿都不利索了:“就……就我和你?” 他没有说话。 阮窈知道这意味着什么。她恍恍惚惚回过身,目力所及之处,厚重的阴云低低坠下,山峦也一片死寂,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了。 慢慢有眼泪掉出来,砸到重云的手背上。 他默不作声给她抹去,低声道:“天气太冷,你在外面哭,脸会冻坏的。” 她呜咽着,将他抱得更紧。 * 连绵战火使得这片土地无法喘息,曾有的秩序被毁去大半,盛乐始终没有消息。 阮窈每日都在默默祷祝。 祷祝风雪会停歇,增援也会如约而至,救这座城池于水火中,也救她最亲近的人……于水火中。 直至积雪融尽,他们终于在晋阳听闻到军报。 盛乐历围二十日,裴璋领着一万不到的残兵抗敌,最后无计可施,只能呼召城中老少男子皆以农具御敌,两军死伤无数。兴许是上天眷顾,雨雪在城破前终于止息。而后因为风雪延误的援兵自肃州赶来,最终大败胡军。 不计其数的人在这个冬天死去。 洛阳裴氏的长公子本就身患重疾,加之连日操劳战事、油尽灯枯,殒命之时,仍身处城楼上。 “当真是让人扼腕,这般举世无双的人物竟死在盛乐……朝中是无人可用了,陛下明知这裴公子是病弱之躯……” “你说话可要仔细着,人死不能复生,战事眼见也是要平息了,还说这有何用?何况这些世家中人尸位素餐已久,本就该担起重责……” 重云眼眶泛红,听着这二人似乎知晓得不少,起身就追上去想要再问。 阮窈呆呆地坐着,总觉得是自己耳朵听岔了,好一会儿都没有反应过来。瞧见重云追出去,她也精神恍惚地跟着,却在下阶梯时脚下一空,右边膝盖狠狠磕在地上。 她整个人都摔麻了,木然着无法站起来。 重云扶她时,阮窈四肢发僵,整个身子都靠在他怀里。 “我不相信……”她嗓音嘶哑。 察觉到她手臂在发抖,重云只当阮窈是伤心过度,也垂下头去抱住她,说不出话来。 “他这样的人……怎么会让自己等死。不论是谁要杀他,他都绝不会甘愿赴死……他总会有办法的。我不相信……” 她鼻音很重,声音几乎哽咽了,似乎在强忍着什么。然而说完之后,重云感到阮窈连肩膀都在抖,温热的湿意缓缓在他衣襟上晕开。 可他此时喉间发涩,也无法张口去安慰她。 他红着眼,脊背弯下,扶住她的手掌不由自主发颤。 * 人道洛阳花似锦……偏她来时不遇春。 重返洛阳城,阮窈的心境天翻地覆,再与过往不同。 她从重云口中得知,阿娘曾在弘农郡染上疫病,这才被裴璋接至洛阳。而阿娘养病的那阵子,也正是自己不顾一切逃往北地的时候。 好似是某种轮回。 他再也不会来抓她,她也不必再逃,这不是自己曾经求之不得的吗? 她想起那时在燕照,自己阴错阳差为他挡过一剑,裴璋起初约莫也是不在意的。 后来她对他只剩畏惧和厌恶,他却又总是揪着此事不放,无数回在床榻上摩挲、亲吻那道疤痕。 如今,她才忽然有些明白了。 原来于人心而言,最珍贵之物——是已失去。 她绞尽脑汁去回忆他的坏,可却只想得起些好时候。 譬如雨天里永远斜向她的那柄伞,譬如坠下马车时,护住她的那只手臂。 又譬如她发热的那几日,帘外是静谧的雪,屋中红泥小火炉,裴璋执着她的话本,坐在榻旁轻声念给她听,眼眸里含着幽幽笑意。 种种只道是寻常的过往碎片,如今都成了吉光片羽,只极偶尔的入梦来。 然后……永不复现。 阮窈膝上摔出两道破口,流了许多血,连里衣也浸湿了一块。赶路多有不便,她便闷不吭声地忍着,直至那条腿没法子弯曲了,才被重云察觉到。 重云为她处理伤口,见到高高肿起的患处也是心里一紧:“为何不说?” “没有伤着骨头……并无大碍。”阮窈脸色苍白,鼻尖又透出微微的红,话语坚毅。 重云从未见过阮窈如今的样子。 伴随着裴璋身死,他们同样 无从得知阮淮的下落。过去那个时常撒娇使性的小姑娘,好似一夜间失了踪影,怎样都不觉着苦,只一心想要回洛阳。 从犹如炼狱的北地回到洛阳,像是做了一场漫长的梦。 梦中是风沙与浓腥的血,而洛阳城中冬雪渐消,道旁杏树发出尤带几分娇怯的新芽。待到春来,枝梢杏花如雪,定是极美的景致。 回去曾住过数月的宅院,侍者告知阮窈,她的阿娘去了西街听戏。 她筋疲力尽坐下,相较起阿娘的闲情,她与重云一路多是餐风露宿,此刻与野人无异。 沐浴更衣后,侍者将她膝上伤口另行包扎好,便退下去了。 竹帘错落着垂下,日光映过来,筛出一地虎纹形状的光斑。 木柜上放有玉白色的小瓷盆,其间植着四季海棠,花蕊摇曳。 阮窈一动不动坐着,盯着这盆花。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,裴璋……竟也在他屋宅中放花了? 她眼眶发涩,慢慢地眨了眨眼。 祁云很快被人请回来,一见着她便嚎啕大哭,比上回还要伤心。 阮窈眼睛也发红,却到底没有随她一道哭得天荒地暗,而是拍着背心安抚她。 “阿娘,没事了。” 重云没能安心歇息,很快就按照裴璋指示将一切都办好。 得知裴璋所留给她的远不止是重云,阮窈茫然了片刻。 他们许久前的确谈论过屋宅,可……那不是笑谈吗? 除去少数属于裴氏的宅